ID513847831

楼诚专用号。

【楼诚】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

微意识流预警
瞎扯预警
楼思诚
之前一篇改过了移到这个号来,有续。




明楼站着。
四周是树,沉重的,整齐的树。树间有楼,楼前有车。树在低鸣,他细细地听。
空气间有很微弱的湿意,在皮肤上流动着,黏腻而疏远。嘈杂声细碎,一下,两下,像是幼时的庭训砸碎在明楼脚边。明楼不低头也不去看。他站立时微微仰视,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片灰蓝的天空。那片天空亮着,发着光,越过明楼的眼镜片融入他的脑海。明楼听之任之,不声不响,轻微的冷意穿过四肢百骸。恍惚间一道呼吸声裂开,平静而愉悦得仿若赢得了一场私密的胜利。
他在算时间。

穿着灰色破棉袄的孩童从路边跑过,像柳絮翻滚在泥里面。这一点活泛的气息终于引起了明楼的注意,因为那四五岁的小叫花子快乐地顺着树根,撞进了他目光的尽头。他用余光盯着他,不断向前,像近二十年的时光。
他曾经也拥有一个如此年幼的,年幼却不脆弱的生命啊。
明楼在心里面笑了。一个细细软软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,带着生命最纯粹干净的温柔。他忍不住去回忆那个男孩子的模样,哭,笑,愠,怿,克制而不压抑,如一片泥地里勃勃生长的柳树,冬春交际的干冷阳光在树干上訇然作响。
亮得晃眼。小柳树骄傲地生长,恣意地承载阳光。
曾几何时他的小柳树也干枯,也瘦弱,男孩子瘦得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。他舍不得,施肥移土,调养浇灌,一点一点焐热冰凉的木心。小孩在夜里抱紧他,缩在他胸口,他惊异于怎么会有蜷起来这么点儿大的孩子。他拿手拍着那小小的一团,哼着不着调的沪音童谣,直到他以为自己也要在黑暗中睡去的时候,冰凉的水珠就朝着他的肩膀,啪嗒,啪嗒地落下来。
一棵树在梦里抽条。
明楼至今仍能想起他牵着阿诚,可以把男孩儿的拳头整个握在手心。可男孩长成少年只一瞬间。他就不牵了,有意无意地遥望,看少年身形流畅得如苏州老宅的青瓦。他总担心错过了些什么,在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上找男孩的影子。十五六岁的阿诚回过头来冲他笑,嘴角牵起那个年纪特有的灵巧。从现在看来,那时的阿诚就已经不同于少年。
大姐有时候会带他们回苏州过年。明楼年轻时不喜这些,他对老家那些人没什么感情。他记不清当时自己在做什么,或许是祭祖出来,想一会儿要带两个小的去买鞭炮,想自己钟爱的一两样点心,得买给没吃过的尝尝。他那时应当是放松的,直到发觉某些闲言碎语,低温似得尖锐且不容忽视。而舆论的主角就安静地立在门口,那是他的弟弟。
明楼深切地记得他当时有多心疼。阿诚拔个子晚,彼时还只是个瘦瘦长长的学生模样。他淡淡地站着,没有任何动作,沉默而挺拔。明楼静望,觉得他的少年像要被吞没进苏州清晨的阴雾里。他同时也明白那阴雾做不到。
明楼心疼且骄傲。
明台不过七八岁,已现出明家人的机敏。他从大姐手里野兔子一样“腾”地窜出去,大声喊给别人听:“二哥!”
阿诚张开双臂护住他,被一头扎在肚子上。明楼回忆起他抬头时的样子,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怀恋。
那是一个水雾气的笑,干净无声,不自艾,不忧伤。
苏州城里早生的柳树翩然迎风。

后来他被大姐连夜送去法国,自此半年多未见,只是电话里听少年晨露似的嗓音低了下去。求学繁忙,他在闲暇时捉摸家里那棵柳,这半年可曾少了营养,可曾受了风寒。
可曾,被硝烟坠住枝头,不得招展?
明楼心忧。直到他被背着行李的年轻人敲了房门,才知道小柳的个头已然比肩自己,声音也沉成了地平线下的朝阳。
之后便又是聚少离多。他加入军统,他入党,瞒着所有人。但是当他在巴黎的冬夜里放纵阿诚去点一支烟,他就知道他们之间将不存在秘密。
他果然在花店遇到了他。
长柄雨伞抽下去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小树消失了,不是被轰炸也不是被砍伐,凭空消失一样,像冬雪融化在滚烫的暗红色液体里。之后他在等,他什么都做不了。他只能将阿诚全权交给苏联的旷野荒原,甚至无法奢求除了生存以外的其他。

伏龙芝的两年他和阿诚都未曾相见。
家书像树叶,落了一抽屉。有时也能通电话,时间不长,阿诚加紧语速关照他的饮食起居。没几分钟就会有恶言催促,不乏粗俗无礼的兵痞语气。明楼听着阿诚用俄语顶回,竟也高兴。
那段时间明楼疯了一样地工作,夜以继日地算出近乎完美的方案。巴黎静默时期他孤独得近乎发狂,夹着烟读信,每封都读,开头反复读——
见字如晤。
那时他活得非常用心。像他这样的人,一着不慎就足以致命。他不敢致命,因为不像现在的一夜无梦,他的梦里有一个高瘦的影子。他揣着一种隐秘的期待,期待他的小树变成什么,变成一种他不曾了解,能保持原始的欣赏的东西。他在潜意识里知道那是美的。
后来他无意中得知阿诚提前毕业的艰难。他不问,他也不说。在那两年里军衔和伤疤数目升得一样快,他们在大陆两端努力地活着,为对方也为自己。
两年结束。
静默期结束。
家里人归来时是一个冬季的阴天。火车的蒸汽扑上明楼的镜片,白色像电文纸。青年人就在这白色中走近,走向他。
他展开一个礼貌却疏远的微笑。那是陌生人间亲切的招呼。
明楼想开口,明诚不停。两年过去他的法语口音没变,在擦肩而过时低声问候。他说:“要下雪了,先生。”
没有亲吻和拥抱。
他们立刻坐上了不同的车去了同一个地点。年轻人有任务,兄长是双重保障。明楼在狙击镜里观察弟弟,近身,出手,他甚至看不清他何时出的刀。他的弟弟像一只亚洲猎豹,骏瘦修长,风驰电掣间爆发出匪夷所思的速度和力量。明楼心满意足地欣赏。
亚洲猎豹,1939年濒临灭绝。明诚,独一份。
依旧是坐不同的车回家。
明楼到家的时候明诚已然抵达,洗过澡,湿了一头的军队短发。一双大眼睛几乎转出声响,盯上大哥手中的面包便移不开。明楼玩心大起,偏不给他,两人就在客厅里过招,最后也分不清谁把谁压在身下。巴黎干燥粘稠的深夜里两只雄性动物擦枪走火,就着冬日呵出的雾气,大开杀戒。
当然弄脏了地毯。明诚手软脚软地纠着眉毛懊恼,明楼不以为意地呼吸着费洛蒙的高温。当夜他照旧失眠,半睡半醒间明白了一件事——明诚把自己做成了一把琴。
筝横为乐,立地成兵。
接着记忆就清晰起来。飞香港,转机,回上海。他们像石子落入上海滩的浑水。更何况,有家难回。
还好有阿诚。
明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想起这句话。

小叫花子跑远了。
天黑下来,树就不再嗡鸣。地平线上升起紫色,明楼猛然惊醒。他有些自责,在日本人的大楼前享受回忆。他许久没像这样沿着时间走回过去了。
明楼反省自己。他这样的人,应该不鉴往事,不追来者。
特高科的大楼在黑夜里蛰伏。那是一团巨大的黑影,膨胀,翻滚,毫不掩饰。明楼转过身,面对它,不动不摇。他感到自己的小,甚至不能将那黑影完全收入眼底。
他安静地疲顿。呼吸在他的心脏上擂鼓,一声响过一声。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却做不到,于是他渴望什么冲破那黑暗,冲破阴影和光线的交界。他需要控制住自己,他太想要光明了。
他在等。大衣的一角割裂明暗交界线,一个人走进他的孤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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